再見
在炎熱鬱悶的九月,一個與平常無異的中午,中區皇后大道中如常地人車爭路。
警察們亦如往常一樣在自己要看守的物業門外站崗。
在炎炎夏日中呆站在行人路上,汗水從帽子裡蒸發著。
張仔 站在皇后大道中連卡佛百貨公司門外已經一個多小時;昨晚和一對兒子看完電影之後,在旺角閒逛至十一時才送他們回岳母家;回到家裡做夢不成,帶著睡意正濃的身軀回警署報到。
此刻他雙腳發軟,極度渴望 偉傑 能夠早點兒來到接替他站崗。他站高起來遠望石板街的人群,彷彿看到一頂警察帽子在人海中起起伏伏;在人潮裡,他窺看到 偉傑 正慢慢步近自己的位置。
「你那麼遲…我腳也發軟了!」張仔說:
「你又再娘娘腔了…發軟便早點去歇歇腳!」偉傑 不耐煩地說:
「看你今天心情有點不佳…夫人!」張仔 語帶譏諷說:
「夫人今天心情欠佳,讓我發呆十分鐘吧!十分鐘後我便會身心舒暢!」偉傑 一邊說一邊催促 張仔 前往竭腳處休息。
站在中區的繁忙大道上,偉傑心裡發著愁!他想起剛剛由警署徒步走落大道中的時候,美人兒主動地走到他面前。
「你好嗎?」美人兒溫柔地說:
「妳好…妳是…?」偉傑 剎那間想不起曾經在那裏遇見過她,但卻似曾相識:
「我是那個肥漢子的姐姐…美琪呀!」
「我想起來了…你弟弟近來有否再冥想…!」偉傑說:
美人兒微笑了一會兒:「我剛剛由葵涌醫院回來,醫生說他可以回家休養,但要定時覆診和吃藥,明天我便接他回家。」
「那樣就好了…對不起…我想…我想問由誰人來照顧他?他情緒起伏這麼大,讓他獨自一人留在家是很危險的,應該多花點時間帶他外出四處走走,給他認識多一些新朋友,這有助他重建與人的關係。」偉傑說:
「醫生都像你那樣告訴我們要多加留意他…我想跟你談談…我知道會有些突然…但我真的想和你坐下來詳談。那天在瑪麗醫院等候醫生的時候,你所說的話和在我家裡對我弟弟的一言一語,我都牢記著…你願意讓我請你飲一杯咖啡嗎?今天下班後有時間嗎?」美琪紅著臉說:
偉傑當時站在石板街上發呆,那突然的邀請使他不知所措。
他假裝嚴肅說:「 好吧…我下午四時下班…要我在甚麼地方等妳!」
「在我家樓下…好嗎?」美琪說:
這是 偉傑 生平第一次有女孩子主動約會 他。
在 石板街 和 美琪 分手之後,他沿著石級向下走往大道中,每走一步心便劇跳一下。
他接替 張仔 站在連卡佛門外,心情忐忑不安。
「警察先生…請問…政府合署應該往那方向走?」一名路人站在 偉傑面前問:
偉傑 立時把走散了的靈魂找回來,深呼吸了一口氣:「 妳 沿著這路向前直走就是!」
偉傑 指向中央街市的方向示意這位過路人直走。
當那位過路人沿 偉傑 所指的方向離開後,伊傑 立時醒覺到引錯了路,連忙追上前把過路人截停。
「對不起…應該是相反方向才對…!」他難為情地說:
回到警署接受完更後訓示,偉傑 飛奔往更衣室把制服脫下,穿上拖鞋跑進洗澡間把一身汗水沖洗掉。在更衣室穿回便服的時候,張仔從他背後輕拍他肩頭一下:「 專家…今天發生了甚麼事?使你如此心神彷彿!」
「甚麼事也沒有發生…趕快讓路吧!」偉傑 一邊走一邊說跑出更衣室。
張仔 目送偉傑飛身步出房間時,心知道他必定是佳人有約…如此反應似曾相識。
走出警署大門已經是下午四時二十分。
偉傑 看著腕錶,閉目凝神了一會兒。
「我為何會如此的緊張…」偉傑 深呼吸了一口氣:「 這只是一個極之普通的約會…是一種普通的社交生活…沒有甚麼大不了!」
他把雙拳握緊,收緊了全身的肌肉直至顫抖,片刻之後,這個用來抒緩緊張心情的方法見效了。
他走到威靈頓街遠望六十八號門外,見到一位長髮披肩,穿上一條藍色碎花長裙,襯以一件杏色短袖上衣的女子站在行人路上。
那女子看到 偉傑 朝自己的方向走來時,便微微點頭展露出親切的笑容。
「要妳等我真是…」偉傑 走到 美人兒 面前便想說出第一句「對不起!」
「不要第一次便說對不起…」:美琪爽朗地說「我們找一處好地方談談吧!在這一區有那一間餐廳合適呢?警察先生…!」
「有一間餐廳可以飲一杯咖啡便能夠坐上幾個小時…在…」偉傑 想說出位於雲咸街的西式餐廳名字的時候,美琪 就說:「你帶路吧!」
一路上,偉傑 在心中盤算著應該說甚麼話來打開話匣子,而 美琪 就用腳趾站高看他濕透的短髮。
「 你剛剛洗完澡嗎?」美琪說:
「這麼悶熱的天氣…聶氏三十六度,頭上的帽子不透氣,全身都是汗水,再加上灰塵…若果不先洗一個澡,妳便會嗅到一大陣男人味了!
」偉傑說:
美琪 把雙手輕擺在背後,將頭微微側向偉傑:「 你一定是從警署走下來的…你的汗水不斷由頭頂滲出來了!」
走到 雲咸街 那間西式餐廳門外時,一位經理見到偉傑便展露出他的註冊笑容:「你們是兩位嗎?」
經理 讓他倆坐在靠近窗口的桌子,這位置可以看到踱步走過雲咸街的過路人。
偉傑點了兩杯愛爾蘭咖啡,他們相對而坐開始談起各自的故事。
「自小媽媽便叮囑我…女孩子要小心交朋友,她說最終吃虧的是女孩子。當時媽媽常說不要單看外表…越是主動的男孩子越是想在女孩子身上找點便宜…!」美琪 低頭看著那杯飲了三分一的愛爾蘭咖啡。
飲了三分一的愛爾蘭咖啡後,美人兒 面頰通紅,那張白裏透紅的粉臉在餐廳的幽暗燈光下更顯可愛。
偉傑 聽到 眼前的美人兒這樣說男孩子的天性,便刻意轉換話題。
「不要給外表的感覺影響了對人的態度…看看窗外那位拾荒老婦…」偉傑 把頭轉向玻璃窗說:「 有一次我接到指示到閣麟街的一條後巷找一名拾荒的老婦,因為她所養的那條惡狗咬傷了一個路人…警方發出書面認罪書要她簽收。當時,我第一眼便給她那髒兮兮的衣衫嚇呆了,我止住了呼吸走到她身邊說她的狗兒咬傷了人,警察要控告她,要她收下認罪書。當時她不明白甚麼是認罪書,還不斷地自言自語,兩三隻狗兒走近她身旁搖著尾巴。於是我問她為何收養這麼多流浪狗…她神情突然嚴肅起來,說牠們都是被人遺棄的狗兒,沒有人收養,於是她便逐一收養下來。後來從附近的街坊口中得知這位婆婆也是被家人遺棄,是有家歸不得才在這簡陋的後巷棲身,所以當她看見那些可憐的流浪狗時就產生了一種感同身受的情感投射,作為填補自己心靈中的那個缺口。」
美琪 一邊聽著 偉傑 說衣衫襤褸婆婆的故事時,不停地將視線在他與婆婆之間交替:「 那麼…你把認罪書交給她的時候是否有點內疚…我想你一定會有那感覺!」美琪說:
「我沒有給她,我在報告中說那 婆婆 已不再在那兒,不知去向了!隨後接手的其他人得知我這樣做之後,也是如此的報告!」偉傑說:
「你這把心腸為何會繼續當警察!」美琪注視著凝望著窗外的偉傑說:
「那麼妳認為好人和賊人有甚麼分別!」偉傑 把頭轉回來看著美人兒:
「我知你有特別的想法,我用不著胡亂猜想…你告訴我吧!」美琪說:
「一般人,我是指奉公守法的人,他們每一天都做著同樣的工作,說著相同的客套話…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每月都準時支取薪金…每年在老闆願意下都可以獲得些微的加薪…這就是安份守紀的人。但是賊人…我們心目中的壞人就不會這樣…如果他們想去金行打劫,他們會作詳細的計劃,倘若最直接的方法…在白天持槍入內強搶不能成功…他們會想到在金行收舖之後從後門入內;倘若後門不能進入,他們會想辦法從閣樓進入…或挖個地洞…再甚者…串通金行內的職員來一個裡應外合…總之他們會不斷找尋方法…!我就是喜歡在他們做案後到達現場觀看四周遺留下來的痕跡…當我凝神觀看他們的做案手法時,我會感到人是遇到難題的時候才會越顯聰明的,我喜歡那種感覺!」
美琪 定睛看著 偉傑 發呆了數十秒:「這是我第一次聽到警察說這種佩服賊人的說話…這是第一次…!」
「我很多時候,在留守案發現場面對著那些精心計劃的案件都會不自覺地慨嘆…慨嘆倘若世上有多些人能夠以這些賊人所拼發出來的智慧與勇氣來多幹一點好事,這個世界就不會弄得如此…那位收養流浪狗的婆婆便會有居住的地方…!」偉傑 一邊說一邊拿起飲了一半的愛爾蘭咖啡住嘴裏送。
「當初,我弟弟出現異於常人的行為時,一班親友都會每隔一段時間便來看他,對我們提出了不小意見…說甚麼醫生好…甚麼地方的環境較為寧靜…還教我們如何照顧他。後來,証實他是精神出現問題…他們便不再出現了,找也找不到!每個人遇見到弟弟的時候都避開他。記得有一次,我帶他到威靈頓街那間海鮮酒家飲早茶的時候,那些侍應特意把我倆安排到一個角落坐下,當我和弟弟坐下來後,見到四周閑著無人的坐位,心裡確實難過…!從那次開始,弟弟便再沒有跟我上館子了!」美琪 用溫柔的聲線繼續說:「 那天你在我家中坐在弟弟面前對他談話的情境,我到現在還清楚牢記著…你…是第一個在他情緒激動的時候願意和他獨處一室的人。最初,我提起電話撥九九九的時候,心裡不斷想著你們到來之後會怎樣對待他…幸好…前來的是你!那天…你和弟弟在房內談了些甚麼?可以告訴給我知道嗎?」
「答應過妳弟弟不會對其他人說的…對不起」偉傑故意一臉為難的說:
原來你比我知道他更多的秘密…!」美琪 裝出一副失望的表情。
倆人一直閒談到黃昏,快到吃晚飯的時候,偉傑 主動說這餐廳的晚餐味道十分好,想和美琪一同品嚐。
美琪大方地答應。
二人共進晚餐之後離開餐廳步行回威靈頓街美琪寓所樓下。
「明天何時接弟弟回家!」偉傑說:
「早上吧!多謝你請我吃了一頓晚飯,我從來沒有和別人談了這麼長時間…多謝你!下星期如果有時間…我可否請你上館子!」美琪 主動地說:
「下星期我當夜班,如果妳不反對…下星期二我們帶同妳弟弟再到威靈頓街的海鮮酒家飲早茶吧…他們絕對不會再有讓人感覺到難堪的表現!」偉傑說:
美琪 凝望了偉傑一會兒,點頭表示同意之後,轉身走進大廈裡。突然間,她停下來,回頭 對 偉傑說:「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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