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 7 物輕情重

        物輕情重

 

 每一個人都會希望自己能夠去參與偉大的事情；這些偉大的事情可以重於國家甚至世界，也可以只是屋簷下的尋常百姓家中事；孩子牙牙學語說出的第一個字，跌跌撞撞踏出的第一步，背著書包走入課室的第一天，學業完成的畢業禮，跟心中愛人互訂婚盟的大喜日子；這些都是父母眼裡的偉大事情。

 想 去見証如此般的日子，是一個心願；能否真的如願，就是一個現實；在很多人的際遇而言，心願 與 現實 都是不相容的；就是盡了最大努力去預備見証偉大日子來臨，往往在那一刻快要來到的時候，人 就走了；留下來的，就恰似是一隻斷了線的風箏那樣子的隨風飄搖，思前想後那個已經離去了的人還在世的日子裡，究竟希望當下還在生的人選擇何處是吾家？

 這是為了別人而活下去的心境，甘願把 實現自我 的本能壓縮到一個極其渺小的一粒細沙，放進一個 人生的 沙漏 裡隨著 茫茫沙海 掉入時間的旋渦當中；一粒細沙放在地上，是不會有人注意到它的存在；擠身於沙漏裡與千萬粒細沙一起在旋渦裡轉動著，也不會有人能夠確認出來；最終，自身會掉落在何方？已經不再重要了！

 

    在海運大廈的商店裡，Amy 和 建宗 正考慮是否買下握在手上那件女裝羊毛外套給 淑芬 作為她的生日禮物。兩人在商場裡每當看到心裡喜歡的衣物，都會細心查看，互相借用對方的背部來量度合適尺碼，雖然已經花了數個小時，兩人一點兒不耐煩也沒有，反而享受互相挑剔對方心意的執著。

    在 志堅 意外身亡之後，兩人每年都會在淑芬生辰帶同各自選購的禮物來到祝賀這位未亡人。

    年復一年，淑芬的生辰漸漸成為兩人心中一個重要的日子。

    這個週末下午，兩人終於在黃昏之前找到了雙方都認為合適的禮物，帶同輕鬆的心情手牽手前往淑芬的家。

    嘉偉 和 嘉雯 在一星期之前已經相約今天在醫院下班後一同到街巿選購餸菜回家。到下午四時半，嘉雯就更換了便服走到哥哥的女內科病房。

「嘉雯…妳來找哥哥嗎？」一名護士長客氣地問：

「是呀！他在那裡呢？」嘉雯 笑著說：

「他很快就會回來…還要我吩咐妳在這裡等他五分鐘…想想今晚要吃怎樣的菜式！」護士長說：

「他每一次都是這樣…自己甚麼也不安排…全都倚賴我…！」嘉雯 略帶點兒不滿地說：

    護士長見到 嘉雯 面有難色，於是轉換了話題：「妳買了甚麼給媽媽…！」

「風濕磁性手鐲…妳看看怎樣…！」嘉雯 一邊說一邊從手袋裡拿出那個載著手鐲的小盒子給護士長看：

「妳媽媽有風濕嗎？她年紀不是那麼年長吧！」護士長 皺著眉頭說：

「她整天在護老院中，經常都要扶起這個，放下那個，我知道這是操重工作，我時常勸她不要這麼辛苦，但她每一次都會說 護老院 是給與她一個寄託心靈的地方，辛苦也是自得其樂；我也拿她沒辦法…！」嘉雯 說：

「丫頭…只要她喜歡便是了…！」護士長回頭看著病房外說：「妳哥哥回來了…！」

「大醫生…你往那裏去了…！」嘉雯 說：

「姑娘…我剛剛去買禮物給妳媽媽…等了一會兒便這麼不耐煩…誰個不幸做了妳的另一半便真叫人家難受了…走吧…去街市…！」嘉偉說：

 

    在街市裡，兩兄妹 花了一個小時各自買了心中喜歡的餸菜。

    其實，每一年的菜式都是一樣，從來沒有改變；不同之處只是由誰人來下廚。

    回家途中，兄妹二人還是在爭論由誰人來燒飯；妹妹說去年是她，今年就應該是哥哥；但是，嘉偉卻說去年他也有在廚房內當二廚，所以今年不應該是他。你一言，她一語，直至抵達家門之前還弄不清楚誰來下廚。

「由我來吧！不要再這麼吵了…Amy姨 和 建宗 來了…！」淑芬 坐在梳化上與老朋友談心底話的時候，聽到一對兒女在門外爭拗，於是打開大門，迎上這一句話。

    兩兄妹在門外見到媽媽嚴肅的神情頓時安靜下來，齊聲說：「是妳自己說的…薑汗焗蟹 便由妳來負責！」

    在客廳裡，Amy 和 建宗 面對從前眼中還是小朋友的兄妹，現在一個是政府醫院女內科病房主診醫生，另一個是深切治療部護士，感覺到自己真的有點兒老了。

    一會兒之後，三位女性自動在  廚房內 築起一個屬於女性的天地；而兩位男性則在客廳裡玩著 歷久不衰跨越年齡界限的街頭霸王電玩遊戲；此情此境，恰似是當年 志堅 離去的時候 五人首次共進晚餐的模樣。

    在廚房裡，三位女性忙於把活生生的大花蟹肢解開。

「Amy…妳從那兒學懂把花蟹斬開的…！」淑芬 看到 Amy 用熟練的刀法把原隻的花蟹斬件弄妥之後驚訝地問：

「是 建宗 教我的…！」Amy怯羞羞的說：

「原來是他教妳的…！」是在妳家裡還是在他家中！」嘉雯 好奇地問：

「不要這樣問 Amy姨…！」淑芬一本正經地說：

「不打緊…！嘉雯 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往日的小女孩…她看男人還比我和你的多…！」Amy 一邊說一邊笑：

「那麼…妳 和 建宗 是否…」淑芬結結巴巴地說：

「是…！我們下星期便往婚姻註冊處 排期…！」Amy紅著臉兒說：

「我很早之前已經對妳說過…想不到現在妳才接受他…若不然…今晚你們已經拖男帶女來為我慶祝生辰！」淑芬 激動地切著洋蔥流著淚說

：「 …你們拖拖拉拉了這麼多年…每一年來我為我慶祝生辰的時候，我都在想…明年會不會看到你們走在一起…！」

    嘉雯 一邊用筷子攪動湯碗裡的蛋，一邊看著媽媽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流下來：「 媽…Amy姨 要出嫁妳便已經這樣不停的淌淚，倘若我要出閣…妳會哭成怎麼樣…！」

 

「朋友…你在那裡…！」志堅 來到那堆洋蔥上叫喚：

「安靜…我在你身邊…你又有甚麼事情想不通…」朋友說：

「朋友…我妻是因為洋蔥的影響還是真的激動至流出眼淚…！」志堅說：

「是洋蔥的影響…還是激動至淌淚…」朋友說：「 你妻在你還在生的時候，已經知道Amy的心是戀慕著你…！」

「她一直都知道Amy心儀的男人是我！」志堅詑異的說；「為何你不早點兒把這件事情告訴給我知道！」

「是你沒有問我…不是我不對你說…由你第一次帶Amy回家介紹給淑芬認識開始，她已經知道你是想叫Amy知難而退…！」

 

    飯桌上 擺滿了傳統的“生日菜式”，有 淑芬家 的招牌薑汗焗蟹；嘉雯 的洋蔥蝦人炒蛋；嘉偉 的清蒸海上鮮；建宗 的秘制京都骨；還有Amy的紅燒元蹄；再加上一味清湯，這樣的家常小菜在圍桌同坐的五個人心目中比起大酒家數千元一席的晚宴更有味道。

    每年的這一夜，五個人都是這樣的吃著，說著，聽著。 志堅 亦每一年 都來到他們當中陪伴著愛妻；但是，這夜比起過去數載的回憶中更具有值得回味的片段。在世間閒遊的日子，志堅 心裡其中一件放不下的事情，就在這個晚上，圓夢了。

「朋友…你是否在我身旁…！」志堅 說：

「安靜…我在你身旁…你是否已經放下了在人世間其中一種情…！」朋友說：

「我是否阻延了很多時間…！」志堅 說：

「我們是永遠長存的！」朋友說：

「那麼請容許我再拖延多一會兒吧！」志堅說：

「你要怎樣也可以！」朋友說：

 

    晚飯後，一如以往的樣子，男性在廚房內清潔碗碟，女性就在客廳中談天說地。

「你是怎樣要 求Amy姨 嫁給你的…！」嘉偉 假裝細聲的說：

「你們的 Amy姨 是一個十分難接近的人，但是，若然她對一個人產生了信任，就會毫無保留地把自己最好的與這人分享。就正如她和你媽媽一樣。最初我接替你爸爸的工作，她十分抗拒我，還記得我第一次來你家吃晚飯的時候，把你爸爸往日帶回家的文件整理好後交給她處理…那一箱文件她在上星期才把最後一份放入碎紙機…！」建宗 停下來看著 嘉偉 說：「 醫生…這是否病態呢？」

「 Amy姨 只是忘記不了爸爸在生時對她的照顧，她…只是寄情於物…！」嘉偉 笑著說：「你應該高興她終於擺脫了我爸爸的影子…！」

 

    志堅 聽到兒子這樣的說，便來到Amy身旁偷聽三個女子的談話。

 

「Amy 姨…妳為甚麼會願意嫁給那個“古氣袋”？」嘉雯 故作挑剔的說。

    坐在身旁的 淑芬 卻定睛看著Amy滿有期待的希望她說出原因。

「他…雖然平日繃緊臉兒對待別人，但是…其實並不是那麼難相處…我不知道是何時開始接受了他！只是，在工作的環境中漸漸明白他多一點點，身為他的秘書，很多時候都要陪著他四處外出工幹，在工作的時候，我為他安排一切；但是…在工作之後，他卻為我打點一切；可能就是這樣開始叫我留意他…！」Amy紅著臉怯羞羞地說：

「妳終於願意接受別人的關心了…志堅 終於找到寶貝了…是他的福氣…！」淑芬 把手放在Amy的手背上輕撫著說：

    那夜，Amy 和 建宗 離開淑芬家門之後，一對兒女亦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淑芬將各人送給她的生日禮物抱回房中。

    每一年的這一天，淑芬都是把禮物留待在各人離去之後，兒女都熟睡了才獨個兒慢慢地拆開。

    今年，兒子送了磁性頸鏈，女兒送的是磁性手鐲， Amy 是電動按摩器；而 建宗 就是一件羊毛外套。淑芬把四件禮物擺放在床上，彷彿看到四張俏皮面在其上手舞足蹈，你推我撞；不禁想到自己確實老了，兒女已經懂得買磁性飾物送給她，Amy亦知道心目中的大姐在護老院中的體力勞動，於是特別選購了按摩器；而只有 建宗 仍然對自己保持著一段距離。禮物所帶給淑芬的高興是真摰的，但是，卻比不上Amy的婚訊。

    淑芬知道因為丈夫的原故，Amy把無數的追求者都拒諸門外。她一直為了在世上有另一位女子和自己一樣的忠愛於丈夫而心感不安；這本應是她獨自擁有的回憶，她不想亦不願意Amy和她有同樣的感覺；縱然，她知道這份 忠愛 根本不會對任何人做成任何傷害。於是，她漸漸把那份異樣的不安變成為憐愛，就像憐愛妹妹那樣子的擔心Amy的婚姻，有些時候那份焦急還超過了對 嘉雯 的著緊。

 

    當 淑芬 帶著微笑入睡之後，志堅來到她床邊：「 淑芬…生辰快樂…這麼多年來，我都在這日子坐在妳床邊陪著妳渡過每一個生辰，倘若可以…我真的想讓妳知道我在妳身邊；Amy…終於找到了真正愛她的人，妳可以把心裡對她的牽掛放下了！淑芬…我的身軀早已經化成塵土，我已不復存在於人世間，妳本可以另覓新生，但是妳心目中卻是仍然忠愛著昔日的我，我們本應可以同享愛在幸福當中…！」

「安靜…你又在緬懷過去了！過去的你已經隨著時間消逝了…你的靈魂在異空裡，但情還是留在世上，你還有幾多的情是捨不得的？」朋友說：

「還有擔心我的女兒，我仍想為她修築一條平坦的路，讓她走在庇蔭之下，我在世的時候是這樣做，身故之後還是想這樣做…！」志堅說：

「這是你不能過問的事情，你應該知道的；而我亦多次提醒你，你只能安靜忍耐到事情顯明出來的時候就會得知前因所種下來的是怎樣的果實，世間的事情你真的不需再探究，你本可領悟更廣濶空間裡的事情…！」朋友說：

     「你所說的就所謂的天堂！」志堅 帶點兒輕蔑的說：「天堂…若然只是另一個空間，那麼 我 在那裡又是甚麼呢？在生的日子，我 知道 有人說 靈魂是一個二十一克的重量的東西；我…現在就只有二十一克，你…也許同樣只有二十一克…是嗎？」

     「接近了！」朋友 淡淡然的說：

     「現在 的 我 相比於剛剛失去了軀體的時候已經不一樣了，請在我決定離開這裡之前，告訴給我知道那個地方是如何的一個模樣，好讓 我 能夠有一個抉擇，不會後悔！」志堅 安靜地等待 朋友的回答：

      「那裡，就是第五度空間！」朋友 坦誠的說：「所有 生存在四度空間裡的生命，在軀體死亡之後，都會往那裡去；那裡 就是人們所說的天堂！二十一克到了那裡之後，是可以無限制的進出不同的四度空間…這可能對於現在的你會有點兒難以理解，就讓我說得明白一點兒；並不是只得一個宇宙…你在生的日子所生存的那個地方，只是眾多宇宙當中的其中一個宇宙裡的某一個地方，也就是“地球”；所有存在於不同宇宙當中的生命體 在死亡了之後，那個“靈魂”都會不再受到物理定律的限制，可以往來五度空間裡所包含著的無數個宇宙，直至“我們”不再對這些宇宙有興趣之後，就會前往更高層次的維度空間裡，這種過程可以說是無止境的，也就是所謂的“永恒”；我 就是來帶領 你 去適應這種全新的 境界！」

    「那麼…是誰人派你來帶領我去適應這種全新的境界？」志堅 有點兒詑異的問：

     「在你 還在生的日子，所認知的是把 這種情況領悟為“上帝”派 我 來的…是嗎？」朋友 打趣的說：「其實，我 就是在往來不同宇宙的過程當中留意到你，所以才停留在這個空間裡看著你…並沒有受到任何力量形式的指派；我來，就是因為我想來！這就是人們所言的“自由意志”！我這個二十一克就是一個自由意志！我來，就是因為被 你 在還擁有生命的日子裡所做的事情吸引住了！坦白說，在你還在生的這麼多年來，我並不是只在這個宇宙裡看著你如何的生活，我到過很多個不同的宇宙，看過很多不同的生命是如何的活，唯獨被你的生活吸引住，所以才在你死後想帶領你去適應新的境界！」

    「那麼…」志堅 有點兒頓悟：「你 是想找一個伴兒…是嗎？為何你早一陣子對我所說的並非如此？」

    「你這樣子的說…也不是錯！我早一陣子所說的，你不是較為容易接受嗎？一個原始人 看到 飛在天上的噴射機會是如何的反應？所以 我才以“神明”的假裝來接觸你！」朋友 煥發出一點興緻：「告訴給你知道，我還擁有肉身生命的階段，是生活在跟你的宇宙截然不同的另一個宇宙，在那裡的一切都是你沒有可能理解的！真的巴不得當下就可以帶你去穿梭往來，直到你說想到更高的維度空間走一趟為止！」

    「這個…我想…我還是未預備好…」志堅 有點兒為難的說：

    「用不著這麼的為難…我會一直等待…直到你說可以起程的時候，我們就會有數不盡的宇宙去體驗…這是十分好的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