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據
一個結合老,中,青三代信徒的調查小組,翌日早上九時來到 張二妹 家中。
他們一行四人踏入姊妹家門之後,急不及待地要求 張二妹 拿出那張捐款收據。
年老姊妹手扶著拐杖腳步緩慢地行入睡房,把那張收據拿出來交給一望長老。
「二妹姊妹…妳是否可以肯定的對我們說;那天,震聲 和 一亮牧師 探訪妳的時候,妳是對牧師說那三百元是請他轉交教會作為奉獻之用的…!」一望長老
在其餘三人面前問老姊妹:
「我雖然年紀大,但是,我還算清醒,我的確是對牧師說該三百元是作為教會的奉獻…不是送給牧師的生活費…震聲
亦親耳聽到當天我所說的話!」
老姊妹一邊說一邊走近客廳中的椅子前面慢慢坐下來,把拐杖放於兩個膝頭中間。
「超健…你來看看那張收據吧!」一望長老 把收據交在超健手上:
「這…真的是我們教會的收據…經手人上的簽名不是我的…上面所簽的…如你們所說是一個“陳”字…!」超健
若有所思地說:
「我們的奉獻收據有多少人可以拿到手…!」楊娣老姊妹 故意的說:
「我們的奉獻收據是存放在教會的保險箱內…有兩條鎖匙…我有一條…一望主席有一條…每次主日禮拜,我都會從
保險箱內取出收據,讓會友在禮拜前或禮拜後做捐獻的時候可以立刻發出收據…平日只會在每月的最後一個主日下午三時才再會從 保險箱 內取出來,作為月結之用!」超健 說:
「那麼,這張收據的發出就有三個人有嫌疑…我說的對不對…」楊娣老姊妹說:
「妳說的沒有錯…!」超健 一臉無奈地說:
「我不知道收據是誰人寫給我的…我只知道我那三百元的奉獻沒有記錄在教會的奉獻記錄表上…其他的事情你們不用說給我聽了…你們自己去處理吧!我已經八十歲了…受不了這樣的事情!」張二妹說:
「二妹…我們都不想打擾妳…但是,我們只想從妳口中知道那三百元是妳請牧師轉交教會的奉獻…不是給他的生活費…我們現在已經弄清楚了…但是…!」震聲老先生
面有難色地說這話的時候,一望主席 打斷了他的話:「 我們已經打擾了妳很久了…真不好意思…我們要告辭了…多謝妳告訴了我們實情…!」
正當張二妹姊妹家中的查詢結束之後,在石硤尾一所教會的牧師宿舍內正進行另一場質詢,那裏的質問卻是一面倒傾向於一亮牧師;除了冬美老姊妹,柏堅,一亮牧師之外還加入了一位牧者,那人就是一亮牧師的兄長陳一明牧師,二人同屬一個宗派的牧者,兄長
一明在石硤尾這所教會中事奉,而弟弟一亮卻在偉傑的教會裡負責 牧養的聖工。
兄長一明 在擔任石硤尾教會主任牧師之後,就獲得入住教會的宿舍,那單位面積五百多平方呎,有兩房兩廳,快月獨立的廚房和洗手間,一明牧師住在這宿舍內已經有九年的日子,恰似是自置物業。
在客廳裡,四個人圍坐桌子旁,一陣叫人心寒的感覺纏繞著柏堅的心,面前的一切都是他心理準備以外的境況。
原本,他和冬美姊妹是來向一亮牧師了解他對三百元獻金的解釋;而在柏堅心目中,一向視那位受嫌疑的牧者是一位不受尊敬的人,這源於他還未獲選為教會堂務委員一職之前,對那位面孔不甚討人喜悅,額上長有一對向外揚起的濃眉,大面,大口,恰似一名地盤工人模樣的牧者所產生的成見。
雖然他的浸禮是由一亮牧師替他施行,但是在信仰的問題上他從來沒有向一亮牧師提問半句。在柏堅心底裡,早已經認定一亮牧師的存在是拖累教會更新成長的主要原因。但是,在老一輩的信眾心中,一亮牧師是他們的倚靠,長輩們不需要甚麼更新,不需要甚麼興旺,他們只需要每一個主日都有一位牧師替他們主持禮拜,主持聖餐禮,為他們安排死後能夠入土為安於教會華人永遠墳場。故此,在長者信徒眼裡,一亮牧師是十分稱職的人選。
巧合地,此刻坐在一明和一亮兩位牧師面前的 冬美老姊妹 和 柏堅弟兄 就是代表著兩撮不同年紀,不同心意的會眾。一批希望有改革的路向,把教會沉睡了多年的呆滯氣氛掃除;而另一批則只希望一切都依循傳統繼續下去。在老一輩的會眾心中,改變是他們承受不來的擔子,他們不需要甚麼新的刺激或新的屬靈興旺,只想平穩不變便是福氣。
「牧師…你還記得 張二妹老姊妹 在上一個月的家庭探訪中曾經交給你三百元的教會獻金嗎…?」柏堅
說:
房子裡突然彌漫著一股緊張氣氛。
一明,一亮兩位牧師互相凝望了一會兒之後,一亮牧師小心地回答:「我記得…二妹姊妹的確在上一個月的家庭探訪中,給了我三百元作為我的生活費!」
「是給你的生活費…」柏堅 驚訝的說:「那麼…她有沒有清楚對你說交給你手的三百元是作為你的生活費…還是你誤會了…!」
「我沒有誤會…二妹姊妹 把三百元交給我的時候,清楚告訴我是作為我的生活獻金,當時
震聲老先生 也在場,他亦清楚聽到二妹所說的話!」一亮牧師面露得意輕鬆的神情說:
「你說 震聲老先生 也聽到 二妹姊妹 交給你的三百元是你的生活費…!」柏堅 神情有點兒慌亂地複述一亮牧師的說話:
「沒錯…他是清楚聽到的…!」一亮牧師 變得凝重地說:
這一刻,冬美老姊妹 卻一言不發,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雙眼盯著放在茶几上的兩杯熱茶;而
一明牧師 就冷靜地看著 柏堅 的反應,就正如一位法官看著犯人的表現。
「那麼…你有沒有發出一張教會的奉獻收據給二妹姊妹…!」柏堅控制著慌亂的情緒說:
「你在說甚麼收據…我不知道你在說甚麼…這三百元是二妹姊妹直接交給我的生活費,我為何要發出教會的捐獻收據給她…!」一亮牧師用堅定的語氣回答:
「柏堅弟兄…一亮 接受會友的生活捐獻並沒有甚麼不對…你應該清楚知道聖經中亦稱讚熱心的信徒對牧者生活有負擔的心,難道你從來沒有這樣捐獻過嗎?」一明牧師說:
「呀…!」柏堅 無言以對,只是呆呆的看著坐在面前的兩位牧師:
「我們不是對這種捐獻有懷疑,而是對是否有人把該轉交給教會的奉獻擅自留在自己手中,這種行為是你和我也不會接受的…是嗎…?」冬美老姊妹
在這個有點兒僵住了的時候開聲說話:「我們只是想弄清楚這三百元是二妹姊妹給一亮的生活費還是請他轉交給教會的捐獻…既然我們今天在你弟弟口中得知該三百元是二妹給他的生活費…那麼事情便清楚了,我們會把今天得到的答覆帶回堂委會向各人交代清楚,而若果明天我們招開特別堂委會議,一亮牧師是否會願意回來坐在我們當中…!」
「我當然願意在你們當中交代清楚那三百元的事情,我是恩典堂的牧者,我必定不會擅自離棄我的職份,我不會讓我的群羊迷路!我亦相信二妹姊妹同樣願意為這件事情作出正確解釋…若果明天你們真的招開特別堂委會議,我一定會出席…!」一亮牧師嘴角露出那副招牌笑容:
這時候,柏堅心中的疑問不斷在腦海中湧現。他本意是打著除掉教會瘀血的旗幟來到一亮牧師的寓所,揭穿他佯裝聖潔的假面具,沒有想到在兩位陳姓牧師面前,一切都受制於兩人的謀算之下,那種作為神僕人而獨有的氣質彷彿在兩位牧師身上化成為懾人魂魄的魔力;他們各有一張相似的面孔,一把向外揚起的濃眉、粗厚的雙唇、薰黑的膚色,這些外觀為倆人加添了不少駭人的力量。
離開一明和一亮兩位牧師的寓所之後,柏堅好不容易才等到天色昏暗;他和冬美老姊妹回到教會中,把從一亮牧師口中所得的答案轉告堂委會其他成員知道。
在教會會議桌前圍坐的各人,聽完柏堅將一亮牧師辯稱三百元是他的生活費,並不是教會獻金之後,與會者全都沉默下來,兩個完全不相近的口供擺放在他們面前,兩批不同立場的堂委分別在不同的當事人口中見證迴異的實情。在一片猜疑的議論中,一望主席
突然站起身來。
「我希望明日傍晚請 張二妹姊妹 和 一亮牧師 回來,在我們面前說明一切…你們有比這更好的提議嗎?」一望主席說:
「若果真的需要這樣做…是否會對張二妹姊妹帶來太大的壓力…要她在我們面前指出一亮牧師可能犯下錯失…實在太為難她了…!」楊娣老姊妹說:
「若果不是這樣面對面的對質,又怎能叫他屈服!可以肯定的說他一直以來都是擅於講道…他能把不可以的說成為可以…!」超健
說:
「要一個以往在數百人面前負責教導人認識神本性的牧者在我們面前自辯…真的匪夷所想…我不敢想像明晚會是如何的境況…!」冬美老姊妹說:
「一亮牧師 不會如此輕易讓我們查問他的行為和操守…我不認為要張二妹和他當面對質是恰當的…這樣只會使到二妹受到傷害…!」偉傑
感慨地說:
柏堅毫不猶疑地說:「只是為了一個牧者的基本品格便值得要兩人當面對質,如果指控是真的,他又那有資格來牧養我們…作為牧者…是不能砌詞推毀真相…莫非!我們可以容忍一個口不對心的人站在講壇上說神是公義與憐憫嗎…?我們可以容忍一個配帶著假面具的人來為我們祝福嗎?」
一股沉鬱和冷冰的空氣凝結在空氣中,在欲語難言的衝動下各人都緊閉著雙唇。
「我想…我要提醒大家,我們現在還只是懷疑有人擅自把捐獻給教會的獻金留作己用,我們還只是在猜測的階段…!」偉傑說:
「…你說我們還是在猜測的階段…那麼一望主席手上所拿著的問題收據又作何解釋呢…!證據就擺在我們面,這是不容質疑的…!」柏堅
按捺不住地說:
「這只能說明有人在我們不知情的情況下,擅自簽發捐獻收據,不能就此確認是一亮牧師幹的…!」冬美老姊妹
說:
「那麼我們便要分辨出收據上的簽名是出自何人手筆…那個“陳”字是誰人的罪證…」一望長老
拿出那張據在各人面前展示。
「我們只有一個途徑去查證這個簽名…我提議交由筆跡鑑定專家鑑別那簽名是否出於一亮牧師的手…同時…我和一望主席亦同樣要接受筆跡鑑別…因為只有我們三個人有保險箱的鎖匙…若要追究那收據的來歷,我們三個人都有嫌疑!」超健說:
一望主席沉默了一會,之後神情嚴肅地說:「那麼…我們投票決定吧!首先,贊成 明晚招開另一次堂委會特別會議,邀請一亮牧師和張二妹姊妹來到交代清楚那三百元獻金問題的…請舉高右手…!」
此時會議桌旁各人彼此互相窺看對方的反應,大家都在猶疑;數十秒後,一隻佈滿皺紋的右手慢慢舉起,各人看見柏堅把手跟著那隻老練的手不緩不急地舉起之後,大家都打從心底裡作出了決定,全體十二名堂委會成員都把右手舉起。
「那麼…我們明晚就在這裏招開特別會議…冬美姊妹…請妳通知一亮牧師明晚準時出席,楊娣姊妹
就通知 張二妹 我們明晚會到她寓所接她來教會…!」一望主席 看著超健 繼續說:「 至於那張簽上“陳”字的收據…我們亦要作一次投票…看看是否需要拿去作筆跡鑑證…贊成的請舉起右手…!」
這一次並不是全部十二人都讚成作筆跡鑑證;楊娣老姊妹,冬美老姊妹,祥和長老,志誠長老四人沒有舉手。這四個人都是年過六十歲以上的老教友,但是,在十二人組成的堂委會中,他們只佔三分之一的力量,最終堂委會亦決定把問題收據交給筆跡專家鑑別;此事就交給柏堅負責。
兩批年紀有異的信徒在這件關係到牧者操守和教會名聲的事件上,有著不同的立場,在老一輩的會友心目中,牧者是不可侵犯和不可批評的人
,是神的僕人,是信仰的教師,是聖餐的主禮人…總言之,在老一輩的會友眼中,牧者是不可以用俗世的行動來查問的…教會內的事情只適合用教會內的方法來解決,不應把事情向外宣揚,影響到教會的形象,更甚者…會影響到還未相信的人對基督教產生誤解。
但是,年青的一輩信徒,就滿腔熱誠地把心力投放在教會的更新工作上;自從他們在教會裏日漸長大之後,一直以來都渴望看到教會能夠如自己那樣一天比一天地改變,把不合時宜的東西抹掉,在舊有的傳統與習慣上建立新的與合時的教會;為了要確立新的路向,就必需要改革,把帶來阻礙的人除掉,把濃瘡一刀切除;在他們眼中正與邪,善與惡,是絕對不可以相容的。
偉傑 回到家中躺在梳化上,凝望著電視機的影像在眼前舜即飄過,紊亂的思緒在腦海中翻騰。
美琪倚靠在他的臂彎內,凝望他的眼睛,彷彿看到有三百元在丈夫的瞳孔裡飛翔。
兩人一言不發,互相靠在一起,嘗試用所愛的人的溫暖來減輕自己的憂慮。
兩夫妻花了很多時間在教會的事奉生活上,除了星期天必定會帶女兒到教會上兒童主日學之外,每一個週末美琪都會以少年團契導師的身份參與一群青少年人的聚會,為他們提供抒解情緒的輔導,協助他們了解信仰,與他們一同走過少年時期的歲月。美琪一直以來都以此為生命中除了家庭外不可缺少的寄託。
偉傑 就是由參與教會的詩歌班開始踏上了教會的生活路途。當初,他只是因為喜愛那份穿上聖袍站在聖壇前獻唱詩歌的心情而忠情於獻唱,根本談不上甚麼愛主,更談不上甚麼屬靈的追尋。直至
他 和 美琪互相察覺到對方存在的那一天開始,倆人由初戀到熱戀再發展到談婚論嫁的每一個階段,一亮牧師都擔當著一個長輩的角式穿插在兩人中間。兩人亦全無戒心地把內心的問題和走在戀愛路上的一點一滴都向一亮牧者傾訴。
但是,在這夜裡,在一個沉寂的空間,這些美麗的回憶全數破滅了。
一位多年來一直在兩人心目中以一個嚴父身份出現的牧者,卻在不知不覺間變成為眾人要除去的腫瘤,非要打垮不可。
當兩夫妻想到明晚一亮牧師便要面臨在堂委會中為了自己的操守和品格自辯的情境,都感到難過。
「偉傑…如果明晚 張二妹老姊妹 真的在你們面前指出 一亮牧師 擅自拿取了那三百元…你們會如何處理…會不會把一亮牧師辭退…!」美琪說:
「如果真是這樣…我只是知道一亮牧師是區會委派給我們教會的牧者,事情若真的到了那階段,相信定會發生很多枝節…區會一直以來都是封閉式運作,他們有如一個小王國,外人是無法影響他們的決定。雖然到目前為止,我們都只是在推測的階段,但是從表面看來,張二妹姊妹
確實有給了三百元的奉獻,當時 震聲老先生 在場,而張二妹又確實在事後收到一張簽上“陳”姓字樣的教會捐獻收據…收據是被人撕去了存根的…若然一亮牧師 是被人陷害的…那麼在我們的教會裡必然有一撮人合謀這事情…說實話…不論結果是如何…我們的教會都正在分裂當中;雖然我不知道一亮牧師會遭遇到怎樣的批評,但必定是難受的一夜…!」偉傑感慨地說:
「牧師…真的有嫌疑嗎?你認為他真的把教會的獻金 據為己用嗎?」美琪 再也按捺不住。
「一個牧師…在我們教會裡的薪金並不算是豐厚,早前牧師娘和一對兒女移民離開香港之後,就只剩下牧師一人留在香港…而我所知牧師還是每月按時把一部份薪金電匯到美國給牧師娘,餘下來的連付房租也不夠,所以他才搬往他的兄長一明牧師的宿舍暫住…我只對妳說他極有嫌疑…不是這三百元的問題!就算是早前我亦從柏堅口中得知有多位會友的獻金在交給牧師請他代轉教會之後,亦沒有記錄在捐獻記錄表上,就連收據也沒有…他們一直都在懷疑一亮牧師…只是沒有眼見的證據…現在,張二妹出現在他們眼前,他們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偉傑
一把沉鬱的聲音把心內的話說出來:
「你真的認為一亮牧師會犯下這種錯…!」美琪 激動地說:
「是,我認為他有擅自取用了應該是給教會的捐獻作為己用…而且不只一次…!」偉傑說出自己的答案之後,倆人便在一片酸乎乎的氣氛下緊靠在一起,各自在心中品嚐那種意料以外的感觸,為著所尊敬的長者感到悲哀,此刻,一切的尊嚴與信仰都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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