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間
「司徒醫生…他的瞳孔放大了…兩隻眼都放大了!」在深切治療病房內的護士緊張地說:
「立即安排他去做電腦掃描…他可能腦出血…快…通知他們我親自去看底片…!」司徒醫生一邊看著 偉傑 床邊的電腦顯示螢幕一邊說:「 通知那老頭子的女兒…要她們立刻來…可能有需要立刻動手術…叫腦外科當值醫生到電腦掃描房等我…說是 大人物的親人出了亂子…叫他們通知手術室預備…若他們追問是誰人的主意…妳便叫他們致電院長…!」
半小時後,美琪在手術室門外跟隨著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聆聽司徒醫生的解釋。
「我們在晚上十時,發覺妳的朋友有點不對勁,所以緊急為他做了一次電腦掃描檢查,發覺他腦出血…壓著大腦,我們把情況通知腦外科醫生,他們認為要立刻開刀把頭顱內的瘀血清除…現在腦科醫生正在為他進行手術…!」:司徒醫生一臉嚴肅地繼續說:「他目前的情況十分危險…!醫生正盡力去救他…我們不能夠向妳保証這一次可以把他救回來…他…苦撐了這麼久…已經是奇蹟了…妳也應該早已經作好心理準備…!」
美琪沉默了。
她一雙通紅的淚眼看著司徒醫生:「 他能夠撐得過去的機會有多大…請你說實話吧!」
「機會不會太大…!」司徒醫生一臉木訥的神情說:「 正如我所說,他能夠撐得這麼久已經算是奇蹟…在醫生的立場我不能說這些話,但是以一個普通的人來說…他所受的苦已經超出人可以承受的了…!」
那夜,達明 剛巧當中班,他習慣隨身帶著自己的傳呼機,方便朋友在他當班的時候聯絡他。美琪 就在慌亂之際將 偉傑 生命垂危的消息用傳呼機通知他。達明 在巡邏車內看到傳呼機顯示的消息,立時吩咐巡邏車司機將警車駛往醫院。
當他走到手術室門外,就見到美琪獨個兒呆坐在椅子上。
「偉傑怎麼樣了…?」達明 把懸掛在腰間皮帶上的通訊器 聲量慢慢調較下來:「 醫生是怎樣的說…?」
美琪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他…醫生剛剛走出來…說他…他走了…!」
一陣死寂頓時瀰漫在手術室門外。
達明腦海裡一片空白,呆站了數分鐘之後,他用手輕按著 美琪 的肩頭:「 妳在這兒等我…不要往別處跑…我要致電回警署…!」
美琪 微微點頭,說不出半句話來,只是在不斷用紙巾抹去臉上的淚兒。
在大堂的電話機前,達明致電給他的指揮官:「 李Sir
…我的朋友剛剛在醫院死了…!」
「呀…是不是你曾經跟我談及的那一位…!」李督察在電話裡說:
「是…!如果可以,我想現在就“落更”…可以嗎?」達明沉鬱的聲音說:
「好吧!你現在人在何方…?」李督察說:
「我在醫院…稍後坐巡邏車回來…!」達明說:
「好吧!回來把槍交回槍房之後你便簽薄“落更”…明天你需要假期嗎?」李督察說:
「不用了…明天早上應該不會有可能辦妥醫院的死亡証明文件…我下午可以照常當更…!」達明說:
在手術室,護士 為 偉傑 的遺體清潔善後妥當。殮房員工把屍體運走運走的時候,手術室大門從內推開,一個密封的長形金屬箱推出來,偉傑的身軀躺在內裡。
達明 站在 美琪 身旁用手抱著她的肩頭:「 我們回去吧…!明早再致電來打聽一下醫生何時才簽發妥當醫院的死亡証明…!我送妳回家…但是妳要先跟隨我回到警署,讓我把佩槍交還…來吧!」
美琪 坐在警車內一言不發,直到巡邏車駛回警署停車場之後,她才開聲說話:「 我應該在那裡等你…!」
「妳留在車廂內…我十分鐘後就會回來…!」達明回頭對司機說:「讓她留在車內…!」
在接近午夜前的警署停車場上,一陣 出更前 和 收更後 的混亂,讓 美琪 本來已經紊亂的心緒更加嚴重,她不斷地想到那個承載著 偉傑 遺體的金屬箱從面前經過的情境;那種讓她顫抖的感覺足夠讓她把每一位經過車廂前的警員視若無睹。
十分鐘過後,達明 換上了一身便服走近警車前:「我送妳回家吧…!」
「我想在外走走…你可以陪我一會兒嗎…?」美琪一臉落漠的說:
「可以…那麼妳想往那裡去…!」達明 拉開車門說:
午夜過後,兩人坐在一間通宵營業的餐廳裡,美琪 用了很大努力才把不斷從眼角淌下的淚止住:「 我們是否很傻…」她冷不防的對達明說:
「妳究竟想說甚麼…」達明故作不明的說:
「你…是知道我在說甚麼的話…!我倆不要再假裝自己不明白了…!」美琪 認真地說:
達明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那麼…妳認為是怎樣的一回事…!」
美琪 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們一直都在心裡去愛著一個不可能愛自己的人…!」
達明面上頓時流露出一種被別人用利刃刺痛的表情,他緊鎖著眉頭,沉思了片刻:「我們只是一直保留著一份自己認為值得回憶的感情…我認為這並不是傻…!」他把頭微微靠向美琪面前,把聲音盡量壓低:「妳和我都知道我們並不傻…!」之後他注視著垂下頭看著桌面的美琪:「我要去打一個電話…!」
達明離開座位後,美琪 本來已經流乾了的眼淚再次從眼角滑下來。她有點兒為了自己感到慚愧,而為了達明感到欣慰。這是為了他仍然能夠清楚知道自己所堅持的並不可笑。
她鼓起勇氣抬頭環顧了餐廳內的客人,看到各人都與友伴談天說地,沒有人留意到她正在淌淚,縱使有人偶然看到她殘留在臉上的淚痕也假裝看不見。
一會兒後,達明回來對美琪說:「我致電給老爸,把 偉傑 的事情告訴了他,我跟他說現在妳和我一起…他叫我告訴給妳知道,美美睡著了…妳不用擔心…妳可以整夜都在這裡…!」達明 一張警察的面孔使美琪有點兒感覺到陌生。
「我不明白…!」她搖著頭說:
「妳不明白的是甚麼?」達明說:
「為何你可以這樣平靜,難道你不感到難過嗎?」美琪說:
「我就像妳一樣感到難過…!」達明凝重地說:「只是…我會在不影響別人的情況下才去難過…當我第一眼看到他倆躺在病床上的時候,我就對自己說…他們命不久矣!我當差十多年…見得多了就是會麻木…可能今次走的是偉傑…那份打擊沒有這麼大…若然是 潔玲 真的不濟了…可能我亦會像妳那樣子的難過…!」他突然間在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其實我真的有點兒惱 偉傑…我花掉很多時間才說服自己要面對現實…!自從他與 潔玲 走在一起之後,我便惱他…我強逼自己每次見到他倆走在一起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都以朋友的態度去接受…我自欺欺人了一段日子之後…想不到真的打從心底裡接受了他倆快要結婚的事實…我本來意為自己很偉大…甚至可以答應了擔當偉傑的伴郎…但是豈料我卻在他們舉行婚禮前才醒悟過來…我根本沒有必要處處都去顧及別人的感受…我為了要別人認為我大方,認為我承受得來,就強把自己假裝得堅強…!」
「所以…你在他倆舉行婚禮之前便申請進入機動部隊受訓…是嗎?」美琪深鎖著眉頭說:
達明微微點頭:「是…我借詞營內受訓緊逼,不能休假…推辭了擔當他的伴郎…我還記得,那天我的小隊剛好要跑步訓練 “和合石山頂”一次…我拼盡了力氣去跑…結果我是第一個跑回終點的…我躺在地上只剩下半條命根兒…我不知道我那裡來的力氣能夠跑得這麼快,我只記得當時我一邊跑一邊想著 潔玲 挽著 偉傑 的手,站在婚壇前的情境…越是想得清楚雙腳就越是跑得快…可能就是這次拼命的跑,把壓抑在心裡的怨鬱全都發洩了出來;我開始發覺自己已經沒有以前那樣子的…那種…那種面對著他倆時的不知所措…!」
「就是這種感覺叫你抗拒別的女子走在你面前的原因…是嗎?」美琪 偷偷地潛入了 達明的心窩裡說:
「雖然不能夠與自己真心愛過的人一起生活…這亦不能叫我可以隨便地跟一些自己不喜歡的女人混在一起…!」達明坦然的說:「我想…妳也是這個原因才讓自己現在還獨自一個人…我知道要去愛一個人並不容易,但是同樣地要不愛一個自己曾經真心對待的人亦十分艱難…現在 偉傑 走了…可能明天就是 潔玲 要走,我早已經作好了心理準備…有些時候我們無法去照料某一些人,就好像 潔玲 那樣子…現實就是如此就只能夠去接受,把餘下的心力拿來去對待一些可以讓我們去勞心的人…就是 美美…!』
美琪沉默了片刻:「 我就是不知道如何告訴她…爸爸死了…!」
「那麼在妳幼小的時候…老爸是怎樣把妳媽媽的 死 清楚說明給妳知道…!」達明說:
美琪 凝望著眼前的 達明,腦海中開始回想到那時候老爸將自己抱在懷內的情境:「 老爸…他並沒有隱瞞我…他坦白的對我說…我以後也不會再見到媽媽…媽媽離開了,在另一個地方生活…!」美琪 雙眼淌著淚說:
「那麼…妳就在 美美 問及爸爸往那兒去了的時候,對她坦白的說!妳是老師,也曾經歷過失去媽媽的時刻…妳比任何人更了解那種感覺!」達明說:「 一種孩童時期失去親人的感覺…!」
「她還是這麼年幼…我怎可以這麼忍心對她說…」美琪感覺到有點兒詑異的說:「美美會很傷心的!」
「她還不知道甚麼是死…她只會感到以後再不能見到爸爸的滋味…就像是往昔與父母外出玩樂的時候,那種在倦極而睡之際能夠伏在爸爸肩頭熟睡的感覺…以後都只能夠由妳來代替了…。我們由最初決定申請做她監護人的時候,就已經預計到有一天要親口對她說這個消息…只是我和妳 都一直不去認真的想這件事情…做監護人並不是單單供書教學,買玩具,講故事…!」達明一雙發亮的眼睛盯著美琪:「 做父母的難處是遠超過妳和我所能夠想及到的…!」
美琪沉默了。
她抬頭看著達明:「我們還是回去吧!我心裡掛念著美美…不知她是否在哭!我很想擁抱著她…!」
「我們早該回去…身為家長不能單單顧念自己的感受…以前我們不開心的時候可以把自己單獨困在房間裡…但是現在…卻不可以…!」達明一邊說 一邊拿著桌面上的記賬單:「來吧!我送妳回去!」
兩人回到雲景道老爸的家中,老人家坐在客廳裡等待著女兒回來。
「老爸…這麼晚了…你不用擔心我,達明送我回來是十分安全的!」美琪走近老爸面前說:
「凌晨三時了…達明…不要回家去…快要天亮,就在這兒睡一會吧!好讓明天早上和美琪一同前往醫院走一趟…!」老人家面帶著一份深層的微笑一邊說一邊走回睡房:「叫美琪拿被舖給你…!」
美琪推開小妹妹的睡房門,看到 蘭姐 抱著美美睡在床上,一老一少睡姿各自甜蜜。但是那從走廊透射進來的淡淡微光照在蘭姐臉上的時候,把她半睡半醒的腦袋弄醒了。
「妳返回睡房好好的睡一會吧!讓我陪著她好了…妳為我拿一些被舖給達明好嗎?他今晚在這兒睡!還有…明天我和他會到醫院辦一點事情,要妳幫忙照料美美!」美琪慢慢走近床邊說:
「不用擔心美美…她很聽話…沒有撒嬌…!」蘭姐 慢慢從床上爬起來:「老爸把事情告訴給我知道了…!」
一直站在門外的達明柔聲的說:「我們明天就是想為她爸爸辦後事…!」
這個凌晨,在老爸的家中,只得美美能夠入睡,其餘的人都為了小妹妹的遭遇在思前想後。
達明躺在客房裏一邊燒著煙一邊在腦海中想起躺在病床上的潔玲還能支持多久,他亦想到偉傑的媽媽在知道兒子離去後所受到的打擊。
在睡夢中的 美美 被 美琪 從眼角滴下來的淚珠灑落在臉兒上而被弄醒了,她慢慢睜開惺忪的睡眼,抬頭看著 姨姨:「 姨姨…妳為甚麼在哭…我等了妳很久也不見妳回來…爸爸怎麼樣了…!」
美琪用手輕輕抹去臉上的淚兒,也為美美輕輕擦去殘留在臉上的淚珠:「美美…!」她把柔弱而帶點顫抖的聲音控制住:「妳是否很想念爸爸…
!」
「是!但是妳說過我年紀太小了,不能到病房探望爸爸…!」美美看著姨姨說:「妳說要等待到爸爸離開那間不許小妹妹探病的病房之後就會帶我去見他…是嗎?」
美琪凝望著美美,心裡猶疑不決應否就在這一刻把消息告訴給她知道:「 美美…若果…妳以後再也見不到爸爸…妳還會經常想念他嗎?」
美美嬌柔的聲音說:「 會!」
「美美 妳留心聽姨姨的說話…!」美琪 深深吸了一口氣:「 妳以後真的再也不會見到爸爸了…姨姨也像妳一樣再也見不到他…他已經往另一個地方去了…!」
「妳是說他死了嗎?」美美這麼樣子直接的說讓美琪頓時不知所措:
「沒錯…妳爸爸是死了…!」
「那麼…媽媽怎麼樣了…她知道爸爸死了嗎?」小妹妹無忌諱的說:
「妳媽媽還是躺在病床上…我想她還未知道妳爸爸已經死了…我曾經對妳說過,她還在睡覺,暫時並不知道發生在身邊的事情…!」美琪 把 美美 抱在懷內用手不停地輕撫著她的頭髮。
小妹妹在 美琪 懷內安靜了片刻,再開口說:「爸爸死的時候…是否很辛苦…!」美美說:
「不是!」 美琪 肯定的說:「他很舒服很安靜地離去…就像睡覺一樣…!」
「那麼…爸爸還會做夢嗎?」美美好奇地說:
「或者會吧!那麼妳睡覺所做的夢是如何的…可否告訴給姨姨知道…!」美琪說:
「我夢見妳說給我聽的那個雕刻家和他的雕像…!」
「那麼…姨姨現在再說另一個故事給妳聽好嗎?」美琪柔聲地說:
「好…是關於甚麼的…!」小妹妹說:
「這個故事…姨姨在諗中學的時候也曾經說過給妳爸媽聽…是關於人們的好奇心…有時候它會對我們有幫助…但是有時候卻會使到我們陷入艱難的境況中…!」美琪一邊說一邊替美美蓋上被子:「從前,有一位由神創造出來的女子,她長得美豔絕倫,所有天神都贈送她一件禮物,全都放進一個盒子內。但是有一位天神名叫普羅米修斯,祂再三提醒她千萬不要把盒子打開,若然真的打開了就不要急於把盒子關上。某天,那位女子在家休息,她看到那個盒子放在床邊,心裡很想知道盒子內有甚麼東西;但是她亦記得普羅米修斯的忠告,最後,她的好奇心說服了她,當她的手打開那個盒子的時候,一陣妖氣隨即從盒子裡沖出來;她看見惡毒、疾病、貪婪、痛苦、失敗等等使人懼怕的妖魔呈現在她眼前,她驚惶萬分,因為她知道人類往後的一切苦難都是由她所引致。在情急之際,她鼓起勇氣把盒子蓋上,而那些惡毒的妖魔便隨即四散在世界上。但是最不幸的,就是在那盒子裡還剩下了最後一件由天神所送給她的禮物,它就是希望!」
「姨姨…!那個女子有否再把盒子打開…把希望釋放出來…!」美美說:
美琪輕輕搖著頭:「她沒有…她還把那盒子掉進河裡…!」
「那豈不是很可惜嗎?」美美問:「倘若故事主角是我…我就不會那麼快便蓋上盒子…!」
「我知道妳必定不會那麼快就放棄…!」美琪 雙手輕弄著美美的頭髮:「明天我帶妳去探望祖母好嗎?」
「好…我很想念嫲嫲…不知道她現在怎樣了…」小妹妹閉著眼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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