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女兒

    愛在心中

       女兒

    晚上十時，美琪 在家裡客廳梳化上懷抱著五歲的 美美 讓她熟睡。

這夜已經是小妹妹雙親發生車禍之後第五個晚上。

    美琪 靜靜地看著 美美 睡著的 樣子，禁不住有一種酸呼呼的感覺。

    美美 的樣子長得與父親 偉傑 極為相似；而 偉傑 就是 美琪 的初戀情人。

    這一刻，美琪用手輕輕撫弄著小妹妹的髮絲，在靜寂的客廳裡，懷抱昔日舊情人與自己的好友所生的女兒；那種感覺本來就是複雜的，再加上小妹妹的雙親此刻陷於“彌留”之際，就倍感悽然！

「姨姨…！」小妹妹睜開一雙疲倦的眼睛說：

「美美…妳睡醒了嗎？」美琪溫柔地說：「姨姨 抱著妳回到睡房躺下來好嗎！我的米奇老鼠正在等妳…沒有妳在牠身旁是不能入睡的…！」

    小妹妹在 美琪 懷裡 微微點頭：「我想 姨姨 今晚陪我睡覺…可不可以？」

「好…姨姨 今晚就睡在妳身旁…！」美琪 抱起小妹妹慢慢走進睡房，把半睡著的美美輕輕放在床上：

「美美 獨個兒一會兒好嗎！姨姨 去拿米奇老鼠睡在妳身旁…」

    小妹妹一雙半閉著的眼睛勉強地張開：「好！」

    美琪 把那個身長三尺的米奇老鼠從客廳拿來放在 美美 身旁。

    小妹妹雙手抱著米奇一臉滿足的神情。

「現在可以睡覺了！」美琪 柔聲地說：

「明天我可否去看看媽媽…可以嗎？」美美說：

「妳很想念爸媽…是嗎？」美琪說：

    小妹妹微微點頭，把那個米奇抱得緊緊的。

「妳年紀還小，醫院病房不容許像妳這樣的小女孩探病…讓 姨姨 作主吧！明天早上，妳睡醒後，親手繪畫一張 問候便條，讓 姨姨 交給叔叔替妳拿去病房…好嗎？」美琪 把臉貼近小妹妹耳邊細聲說：

    小妹妹閉著眼睛：「 如果媽媽和爸爸還未醒來…那麼便不知道是我送來的…那又怎麼辦呢…？」

「那麼…姨姨 便叫 叔叔 把 便條 放在床邊柜上…等候 美美 的爸媽甦醒過來的時候便會見到…這樣好不好…！」美琪 微笑著說：

「…那麼…爸媽 何時會醒來…！」小妹妹一把嬌弱的聲音說：

    美琪 看著 小妹妹 那雙又圓又大的眼睛說：「我不知道…就是醫生也不知道…！」

「那麼誰人會知道…？」美美 追問：

「我想…只有天父知道…！」美琪 不情願地說：

「那麼…天父 會不會告訴給我知道爸媽何時會醒來…」小妹妹說：

「天父有時候會告訴給我們知道，但有些時候卻不會直接把事情告訴給我們知道…」美琪 帶點不自然地說：

「那麼天父為何有時會告訴給我們知道，但有時候卻不告訴給我們知道…？」美美繼續追問：

「姨姨 也不知道…！」美琪 猶疑了一會兒後接著說：「…倒不如…姨姨講一個故事給妳聽…好嗎？」

「好！這個故事的內容是甚麼…？」小妹妹 好奇地問：

「這是一個希臘神話故事…！」美琪 爬上床躺在小妹妹身旁，雙手懷抱著她嬌嫩的身軀，一陣玫瑰花沐浴露香味從稚子身上散發出來：「這是爺爺講給我聽的； 從前在 塞蒲路斯島 ，有一位雕刻家，他一生縱情於創作一個完美女性雕像，他花了很多年日才造了一個女性雕像雛型，接著他便每一天都把雕像修飾，直到他認為達到完美，已經無法再使她變得更動人之後，他便開始和雕像說話，替她穿上美麗的衣裳，為她配帶耀眼的飾物…！」

「就像我從前替爸爸送給我的芭芘洋娃娃穿衣裳那樣子嗎？」美美一雙原本閉上了的眼睛張開看著美琪：

「不錯…就像妳替芭芘洋娃娃穿衣裳那樣子的疼愛她！」美琪 柔聲地說：「…之後，那位雕刻家就把雕像看成為他的知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只可惜，縱然雕像更美麗，也沒有辦法開口跟他說話。從此，雕刻家日漸消沉，為了由他一手創造但卻欠缺生命氣息的女性感到難過。愛神維納斯 看到他的哀傷，決定要讓雕刻家心願達成。某天，當雕刻家臨睡之前走到知己面前輕吻她雙唇之際，突然感到一陣芬芳飄進他口裡；在驚訝之時，美人兒開口跟他說話；最後，還成為了雕刻家的妻子！」

    美琪見到小妹妹入睡後，便輕輕讓 懷內的她躺在床上，把米奇放在她身旁，用被單將兩個孩子蓋住，避免她們著涼。她靜靜地走出睡房把門掩上，在客廳搖了一個電話給達明。

「你今晚有沒有在病房裡見到醫生…！」美琪 語帶茫然的說：

「沒有…但是病房內的姑娘對我說他倆夫婦的情況並不樂觀，還是處於“情況危殆階段”…」達明 一把沉鬱的聲音透過電話聽筒傳到美琪 耳朵裡，在寂靜的客聽中更顯得悽然：「美美 今晚怎樣了…有沒有再哭著要去看爸媽！」

「有…但是她今晚不太糟糕…沒有那麼哭哭啼啼…我剛剛講了一個故事哄她入睡…！」美琪說：

    片刻的沉默，達明鼓起勇氣繼續說：「其實…妳和我都知道潔玲和偉傑今次可能會撐不下去…！」

「我知道…但是那又如何？你究竟想跟我說甚麼？不用這麼婉轉…我們十多年朋友…有話直說無妨！」美琪 略帶點兒激動的聲音使到達明不知怎樣把停在口裡的話說出來：「我…我…！」

「說吧！」美琪 按捺不住的說：

「若然他倆沒有轉機…妳又有何打算…現在正值暑假，妳不用上學還可以全時間照顧美美…但暑假過後又如何呢？就算是 潔玲 和 偉傑 真的能夠撐下去，也沒有能力像以往那樣子的照顧 美美…！」達明說：

「我知道…！偉傑 的媽媽只得他一個孩子，而她已是年過八十歲的老人家，而 潔玲 又沒有親人，我倆就是他們的至親，我不忍心把 美美 交由社會福利署暫時照料…我打算留下美美在我身邊…我會回家找老爸談談這個決定；若然 潔玲 和 偉傑 真的不能夠再照顧 美美，我便會向社會福利署申請做她的監護人…以我老爸的名望和背境應該沒有問題！」

美琪 有點勉強地說：「 你會讚成我這個決定嗎？」

「妳爸爸一向疼妳…無論妳說甚麼他也會答應的…我只是擔心 美美…」達明正想說下去的時候 美琪 便說：「…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意思…明天是星期天，你往醫院之前先來我家好嗎？美美 有一張問候便條想放在 潔玲床邊…之後我們一同去吃午飯好嗎？」

    掛上電話後，美琪 回到睡房看看 美美 是否仍在睡夢中。

    在薄薄的被單下，小妹妹側身抱著米奇在自己的懷內。眼前的 美美 正好讓 美琪回想到自己稚子時期母親離去之後，由 小姨 陪伴入睡的情境；那個米奇正是小姨在她小學畢業的時候送給她的禮物，她一直把米奇放在自己的床邊，仿如母親那樣相伴入睡。

    到了今夜，她把米奇送給美美，讓她抱在懷內，將記掛爸媽的心寄情在米奇身上。

    美琪 的父親在愛妻去世之後，就在雲景道寓所 彼鄰大廈購置了另一個單位，讓小姨一家搬進來，方便小姨可以同時照料三名孩子。

    很多時候，美琪 都會留在小姨家中與兩名表妹睡在一起，而老爸就獨個兒留在家中，把本應投放在女兒身上的時間全都在自己的生意上消磨。

    喪偶的日子裡，他一直把孤寂的心靈以工作來填滿。

    每當看到女兒的時候，他便會想起亡妻，這種心情 作為 小胰 的十分清楚理解，她知道姐夫仍然深愛離去了的姐姐；就是為了這個原因，小姨 在心裡既慰且憂；對於姐夫一顆至死不渝的心欣慰，但是又為了這份 藏於心底的 生死情 妨礙到姐夫再去接受另一個女人而感到一種酸呼呼：她知道自己不能完全在 美美的生活中承擔一個 母親角式，所以在姐姐去世後一年，就已經勸告姐夫嘗試去找尋另一段愛情，為了姐夫為了自己也為了 美琪 都是應該的。

    這個勸告由美琪六歲開始便一直掛在小姨口中，直到現在 美琪 已為人師表，老爸仍然獨自一人生活。

    在 美琪 遷出雲景道的寓所之後，老爸把剩下來賦閒在家的時間寄託在熱帶魚身上。在雲景道寓所的客廳裡，安置了一個六呎長三呎闊四呎高的大型熱帶魚水簇箱，把色彩繽紛的熱帶魚飼養在家中；每當 美琪 回來與他吃飯的時候，他都會和女兒一起站在 水簇箱 面前說過不休，逐一把水簇箱裡的熱帶魚介紹給女兒認識；漸漸地，那個水簇箱便成為父女之間溝通的橋樑。

    美琪 看見 美美 熟睡在米奇身旁，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鐘：「十一時…老爸應該還未睡覺…！

    她搖了一個電話給老爸。

「喂…我是美琪呀…！老爸睡覺了沒有…？」美琪在電話裡對 蘭姐 說：

    蘭姐 以充滿上海口音的廣東話說：「老爸還未睡覺…我去叫他來…！」

    老爸 知道是女兒的來電就高興得從梳化上站起來。

    他拿起電話聽筒說：「女兒…有甚麼事情要老爸幫忙呀…！」

「老爸…我真的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認真的談一談，明晚我回來吃飯好不好…！」美琪說：

「妳喜歡何時回來與老爸吃飯也可以…！」老人家按捺不住的說：

「明晚我還帶同一個小妹妹回來…好嗎？」美琪用試探的口吻說：

「女兒…這樣吧！明晚…妳和那小女孩留在老家過夜…我想多看妳一眼…好嗎？」老人家說：

「這樣…！」美琪有點兒猶疑地說：

「不要再考慮了，就作為妳要老爸幫忙的先付條件…我吩咐蘭姐把房間打掃好…就這樣決定吧！」老人家認真的說：

「好吧！那麼我明晚就帶同小女孩來看你的寶貝水簇箱！」美琪說：

    老爸稍稍停下來，輕嘆了一口氣：「 告訴給老爸知道那小女孩愛吃甚麼…好讓我吩咐蘭姐去預備…她愛看甚麼卡通片…還有…她爸媽現在怎樣了…？」

「現在還未脫離危險期…！」美琪凝重地說：「還在深切治療病房…達明今晚去看過他們，情況不太樂觀…！」

「小女孩有哭著要媽媽嗎？」老爸說：

「有…我只好說故事哄她入睡…！」美琪說：

「妳又是對她說那個雕刻家的故事嗎？」老爸故意地說：

「我只懂得說這個故事！」美琪說：「好啦！不再談了…你明早要上班，你要休息了！」

「女兒…明天是星期天呀！看來妳太為這事擔心了…要好好休息的不是我，而是妳，好吧！明晚 妳回來的時候再談…」老爸 祥和的聲音說：「我會吩咐蘭姐預備孩子喜歡吃的…明晚早些回來…！」

    掛上電話後，老爸高興的心情仍然未能安靜下來，蘭姐留意到他的神情就說：「小姐 明晚回來吃飯，我要預備甚麼呢？」

「妳明天到影視店買兩套米奇老鼠卡通片回來…買些雪糕…呀…」老爸 皺起眉頭：「妳知否現在的小女孩喜歡甚麼嗎…？一個大約五至六歲大的女孩…！」

「五六歲大的女孩…大人買甚麼給她…她便喜歡甚麼！若然是我的孫女，我便會買芭芘洋娃娃！」蘭姐說：

「那麼就去買芭芘洋娃娃回來吧！還要打掃好小姐的房間…！」老爸 著緊地說：

「我每天都有打掃小姐的房間…！」蘭姐刻意地說：「…每天都預備她回來探望你…要否我預備一些兒童紙尿片呢…！」

「好…預備一些吧…！我想有可能用得著…！」老爸興奮地說：

    老人家的心情就像是為了女兒帶同外孫回來探望自己一樣。

    在 美琪 遷出雲景道的寓所之後，就很少回來探望老爸，老人家只能夠在電話裡聽到女兒的聲音。

    每一個晚上，老爸 獨個兒坐在梳化上靜靜地觀看那個水簇箱，看著魚兒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 半沉半浮地 在盪著，說是 寫意的背後，其實卻是孤寂。

    凌晨一時，老爸仍然不願就寢，在淡黃的燈光下，他回憶著與女兒站在魚缸前細說每一尾魚兒的故事；在每一段故事當中，父女兩人都明白到說在口裡的話是如何的內容並不重要，心裡只是沉醉於親情連系。

    這種言簡意重的“水簇箱閒聊”對於 兒女 經常都不在身旁的老人家而言，就是一服治療孤寂生活的靈丹妙藥，只是不自覺處方了這服良藥的 兒女 卻往往不明白其重要性。

「老爸…！」蘭姐從工人房走到客廳對老人家說：「如果是想小姐回來與你一同生活…就直接告訴給她知道！我在這兒二十多年了…由小姐身高不及我腰的時候就看著她長大…這房子確實很大，但可惜卻只得兩個老人家住在這裡…！」她猶疑了一會兒：「我拿了一件外套給你…我回去睡覺了！」

    蘭姐把客廳的空調溫度調低，返回自己的房間就寢。

    老爸卻依舊凝望著沉睡著的水簇箱，魚兒各自換上睡覺的保護衣在自己的角落裡歇息。他回想起妻子離去後，小姨替他找來了這位蘭姐在家裡負責接送 美琪 上學下課、洗澡、吃的、睡的，就如褓母那樣子與女兒親近。

    二十年來，蘭姐 在老爸心目中從來沒有被看成為一個傭人，從來沒有 喝斥 過她半句，每天三餐都讓 蘭姐 與他同桌共吃，就算是有客人來探訪，也讓她一同用膳。蘭姐 比 老爸 年長五歲，當她知道老爸是為了妻子去世後無人料理家務而需要傭人替他打點一切，從那時候開始，她便對美琪 產生了一種憐愛有加之情；在小姨無暇相伴稚子入睡的夜晚，她就會把美琪 抱在懷內哄她入睡；上海餃子，湯圓，就是伴隨著小妹妹成長的小吃。

    蘭姐可以說就是 美琪 第三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