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錄 2揣摩天意
我的孩子經常都會在我的病床邊揣摩天意。
“人類跟禽獸的結局若然都是一樣,那麼,人類又為何要在行為上跟禽獸有分別,以換取好人有好報這個美麗的結果呢?”
孩子看著我躺在病床上十九年,心裡經常無語問蒼天。
“一個好人,為何會變成為植物人”。
就恰似孩子曾經跟我一起在病床邊看過的電影《阿甘正傳》裡的男配角 丹中尉 在戰場上失去了兩條腿之後,把半身殘廢的遭遇全都放在 造物弄人 的冷酷無情當中;從此時此刻開始,就不曾跟 上帝說過半句話;亦把一腔怨憤情緒或多或少的投射在戰場上救他一命不死的 阿甘 身上;恰似是 阿甘
要為他餘生變成殘廢的遭遇負上責任,倒不如讓他轟轟烈烈的戰死在沙塲上。
孩子,我變成為 植物人 就是我這一生的際遇如此。不論你是否選擇守候在我病床邊,我也是會如此。能夠感覺到有你在身旁,這就是我此生的福氣;只是,打從心底內卻並不希望是在這種情況下見到你;如此的一幕,該怎樣去評價
造物者是如何去定下芸芸眾生的一生際遇!
或者,來到這一刻在孩子心目中,根本就沒有甚麼 造物神奇。每一個 活物 都只是各自在週遭環境裡去尋找一個可以容納自己的位置;有些日子會把自身的位置放得太高,而另一些日子又會把自身的價值放得太低;沒有多少個日子能夠合乎中道。
有時候,在我被困在這個殘存的肉身裡的日子,在那一刻不能動彈一根指頭的瞬間,也會打從心底裡問一句“為何我會如此?”;從來都沒有去接受“本來就是如此的安排”這個殘忍的答案!
斷乎的說,沒有人會接受躺在病床上動彈不得去渡過餘生。只是改變不了在那一刻從重昏迷狀況漸漸甦醒過來的時候,從前擁有的感觀觸覺已經不一樣子!
原來,已經有兩個月的日子我自己是處於不懂得自行呼吸的狀況!
有一條喉管從我的口插進來直到喉嚨的位置,依照一定的頻率一下接著一下的把氧氣送入肺部,以此來確保我活著!
要活著,原來是殊不容易!
從前,睡醒之後,睜開雙眼,舒展一下手腳,就可以從床上爬起來。在孫女兒還是貼身小寶貝的日子,看著她一雙半睜半開矇矓的眼睛,為了趕著在校園響起後一次提醒開始上課的鐘聲之前就要把小寶貝送到校園,一邊為仍然閉上眼睛的娃娃穿上校服,一邊哄她多吃幾口早點,就是自己還未梳洗更衣也顧不了!
每一天的上學日子都是在連哄帶鬧的婆孫情當中渡過!
日子多麼的美好!
現在,日子不一樣了!
在我從重度昏迷漸漸過渡至每一天有數小時可以自行呼吸的日子,我的孩子每一天傍晚都會來到腦外科高度護理病房,提醒我要一下接著一下的慢慢自行呼吸。
說實話,我真的有聽從他們的要求,使勁地去練習把氧氣吸入自己的肺部,之後再呼出來;只是,當我呼吸到肋疲力竭的時候,再次跌進昏睡階段,我的呼吸循環又會停擺;這時候,那部自動呼吸機再要擔當我的續命使者。
那段日子,並不容易!
一個不再懂得呼吸的人,本該就是要離開。
那時候醫學倡明,把我的小命保住!
只是,接著又如何呢?
其實,人 總是會把降臨在自己身上的不幸原原本本的傳遞給其他人,一丁點兒沒差別的轉移在其他人身上,彷彿如此的舉措才是活下去的“強心劑”。
坦白地的說,能夠把蒼天放在自己身上的詛咒像廣東諺語那樣子的“打落門牙和血吞”,不把禍水潑出去濺在其他蒼生身上的人並不多;總會是一個接著一個的承傳著別人的不幸。
如此,就是所謂的“一個人的不幸,造就不了其他人的生命”。
有些日子,身處在不幸的人真的不需要對別人幹甚麼實質的事情,只是喃喃自語的說造物弄人就足以摧毁另一個人的生命!當然,更多的人是毫不保留的“己所不欲,全施於人”。
我那個孩子,就是牢記著我的身教“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所以,他一直活在寂靜無語當中。
要求自己不把禍水潑出去濺在別人身上,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為社會的經驗告訴給很多人知道,經常顧念別人感受的人,只會吃虧!把受罰的責任轉移到其他人身上就是明哲保身的處世之道。
所以,這個世界在某一角度而言,烏煙瘴氣!沒有人會在芸芸眾生當中看到那一點燭光正在照耀著遠處的某一個角落,讓人感覺到踏實,欣慰;眼底之下盡是蒼然狼藉的生活環境,怎麼可以會活得精彩。
沒有想到我的孩子在不自覺的情況下,讓病房內的探病家屬看到這個世界還是有值得為之奮鬥的一面。
那天,我又再次在家裡因為感冒引致身體出現痙攣,孩子就召喚救護車把我送回去廣華醫院的腦外科病房。那時候病房還是容許那些經常進出病房的病人家屬在不影響病房正常運作的情況下,逗留在病房內照顧病人。
孩子是一個在病房裡不多言的病人家屬,每天在病房裡的十多個小時,都只會侍候在病床邊,絕對不會騷擾其他人;每當發現我的氣管內有過多的分泌物,就會以熟練的程序為我抽取那些分泌物;察覺到我有需要更換紙尿片就為我清潔妥當;如此的境況,看在其他人眼裡就是會讓人雞皮疙瘩。那一夜,我聽到彼鄰病床的一個家屬感慨的說:「…她的孩子,讓我不由自主的,感動起來!」
“感動”這兩個字,我已經無言以對。
自己的孩子如此這般的照顧著我,換來旁人發自內心的“感動”,我可以怎麼樣子的回答呢?
所謂的“天意”來到這個節根兒,人可以如何去“揣摩”呢?
是先去“建造”之後去“摧毁”!
還是,
是先去“摧毁”之後去“建造”!
還是,
是“摧毁”與“建造”循環不適地去輪迴!
倘若有人說是“輪迴”,到了我離開之後,孩子離開之後,孫兒離開之後,又有誰人會知道在此世間曾經有個這麼樣子的一個“輪迴”呢?
我曾經活在這世間的故事,百年之後,不會再有人知道箇中因由;那麼,這些在病房裡讓人雞皮疙瘩的事情,價值在那裡呢?
這個問題直到現在都困擾著我的孩子。
孩子在我變成為“植物人”之前是一個虔誠的“基督徒”,在家裡所有家務都不用我去料理,只看這一點舉措,就教天下的母親羡慕了!
我從來沒有教他要讓媽媽閑在家裡享福,只是不知何時開始,他就是如此的去演繹自己在家裡的角式,這已經讓我感覺到心滿意足了!
倘若,能夠留住這麼樣子的一個人生畫面,讓一位母親安祥地去世,會是多麼幸福的一個結局!